地平线:寻找、等待和彷徨

莫迪亚诺的《地平线》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直受母亲勒索的男主角博斯曼斯在巴黎偶遇出生在柏林,逃避一个披着棕发穿着黑衣名字是布亚瓦尔的家伙的漂亮女性玛格丽特,并经常在下班时间等候在她工作地点的事情。

然而,自从某个清晰地时间节点开始,他再也没等到她。但女主玛格丽特匆匆离开巴黎前留下线索,他在三十年间凭借那个节点前全然模糊的记忆寻找,终于在一个街道拐角处的旧书店偶然打听到消息,故事到此愕然而止。

(一)吝啬的莫迪亚诺同学

整篇小说行云流水,甚至不肯多放一点其他的东西在里面:黑色仿皮漆布面记事本在小彼得和博斯曼斯手里轮番出现,前者承载残存的记忆片段,后者写写画画一些奇怪的东西,就连用途都一样。天文学,神秘学,书店,家庭教师均是如此:博斯曼斯害怕警察,玛格丽特向警察寻求帮助未果,安德烈被警察逮捕;博斯曼斯经营的书店倒闭,玛格丽特的书店开业。

每个人都吝啬的只长了半张脸:她和博斯曼斯还在热恋期间待在巴黎的她的同事梅罗韦的太监腔,巴黎时期第一任雇主教法律的教授一家的理性和严谨,甚至难以容下宠物存在的家庭;只有玛格丽特的第二任雇主安德烈夫妇以及小彼得倒是完全的存在,倒被警察抓了去,没了结果。之后逃离巴黎,第二任雇主,睡过好多女秘书也包括她的科尔迪埃的强力和冷酷;始终像阴霾一样伴随着博斯曼斯的母亲的吝啬和贪婪,以及缠绕在她心头的爱慕者布亚瓦尔的细菌似的粘人。

(二)博斯曼斯的寻找

小说以男主博斯曼斯垂暮之年的寻找开始记述,错乱的时间穿插在梦和现实混合的空间里发酵。

他害怕警察分局,感到自己仿佛犯了什么错误?“经常做同样的梦:似乎是一桩相当严重的轻罪的同谋,虽说弄不清是什么罪。这对他有威胁,他有时会忘记,但这威胁经常在他梦中出现,即使在他醒来之后,仍跟他纠缠不清。”

于是堂而皇之的勒索者男主母亲和一个还俗和尚就这样诞生了:他们出现在任何博斯曼斯出现的角落,勒索他钱财。

博斯曼斯记述道:“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过去受到的痛苦多么微不足道,而在你童年或少年时代,在户籍上强加给你的亲人,现在也变得微不足道。”那些勒索者可以随时离开前往地平线上其他地方,但他们不。“我在练习本上写满的文字细小而又窒息和焦虑之感,一天天看到的事物都带有现时不确定的印记。”

终于,博斯曼斯有一天身无分文的遇到了母亲和和尚,任凭他们破口大骂。终于,他摆脱了他们。

与此同时,男主邂逅和女主。

(三)玛格丽特的故事

“她从未回到过起点,另外,也从未有过起点。这必须要有个家庭,有一些忠实的朋友,有一条立有一个个公里里程碑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才能休息,然后以同样的步伐继续赶路。而她却恰恰相反,她在生活中是以不规律的跳动和停止的方式前进,每次都从零开始。于是,一个个生日,她感到自己已活了好几辈子。”这便是玛格丽特。

小说中从始至终她都在奋力挣脱一种叫布亚瓦尔的人,这些人不希求她幸福。于是她在不断的逃离,从德国到法国,于是遇到了男主博斯曼斯。

(四)天堂和地狱

博斯曼斯和玛格丽特在巴黎恋爱的时候,她总会要求他晚上从工作地点接自己回家,以防那些布亚瓦尔。作为工作,她在费尔纳教授家充当教授两个孩子的陪伴者。

文中两人在评论费尔纳教授和他的一家时,都曾拿出这样的神气:

“法学系的教授两人结合在一起,显然是因为智力上的融洽,又是大学同学,甚至相互间幽默地以“您”来称呼。”教授的子女十一岁便津津有味的阅读思想录和微积分,对此,两人评价“这个学习认真的家庭保持寂静,不会被任何事情打扰。”

他感到自己对他们十分尊敬,并和他们跟一些词联系在一起,比如正义,权利和公正。但后来深入了解后,他又说“他们俩的生活都毫无根基可言。没有家庭,没有依靠。是两个可怜虫。”

教授说“我们对神秘学不太了解,我们当时有别的兴趣”

教授说“我们家从未养过狗”

后来女主玛格丽特被教授辞掉,女主找到的第二份工作还是家庭教师,不过安德烈大夫这一家就有趣多了。

安德烈大夫是怎样的人呢?他放任自己的孩子在黑色布面记事本上随便涂写,自己年轻时参加过巫术的非法祭祀,后来虽然逃脱警察追捕,但十分后悔。

玛格丽特说:“我发现出身高贵的人们有一种经久不变的信心和合法的感觉,他们的嘴唇和目光十分自信,表明他们曾受到父母的爱护,那么,由于什么原因,安德烈大夫和他的妻子,你和我,我们都属于同一个世界。但是是哪个世界呢?”

那是一个逃亡的世界。只有安德烈大夫和男女主那样的世界才充满不确定,艺术和希望,而费尔纳教授一家简直就像理性的地狱,毫无生气和人性味道。就像,额,yaho和慧茵马。(格列佛游记)

(五)博斯曼斯的寄托

有女主玛格丽特的生活是诗意的,故事中的季节也只有两个轮换:“这就像夏天般的初秋,也许会永远如此。”在逃避母亲以及与她恋爱期间都是夏天,失去她之后的寻找都是冬天。

有时候,记忆会在之前的时间点中断,因此必须记录下来为好。博斯曼斯写作,虽然他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两本清泉牌练习本,密密麻麻像要窒息的文字。

“然而,去取稿子的晚上,他心里都在想,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窒息感,第一次没有保持警惕。”

他在改稿子的时候,感到自己走到一生中的一个十字路口,或者不如说是一个边界,他在那里可以冲向未来。他脑子里第一次想到“未来”这个词,以及另一个词“地平线。”那天晚上,这个街区的条条街道上空无一人,十分安静,这是一条条逃逸线,全都通向未来和地平线。

正是安德烈大夫被抓之后,女主去了瑞士,博斯曼斯从那个时候起,在日常生活中的种种事情中随波逐流“这些事使你跟大多数人大同小异,他们逐渐化为一种迷雾,变成一种单调的潮流,被称为事情的发展。”

他停止了追寻和彷徨,以及失去了诗意的世界和爱人的能力。直到古稀之年模糊了回忆,看不清手稿,方才重新踏上寻找逝去日子的路。

(六)玛格丽特和她的情人们

 “我应当喜欢爱我的男人。”她说“正如平常人那样。”

她逃离到瑞士后,遇到了新的雇主,他拉着她下车,握住她的手臂,他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惊讶,就显得镇定自若乃至毫不在乎。他教训了一个布亚瓦尔,他做的很对,她应该因此而喜欢他。

但,他也是一个布亚瓦尔。

她绝不呆在有可能不属于她的一个房间和地点。

她想:“在她的一生中,布亚瓦尔的黑色身影是否会永远把她的地平线掩盖”

她总是怕服安眠药,怕醒不过来。

她试图保持礼貌。但每当布亚瓦尔们提出要跟她约会,她都会找出借口加以拒绝,于是他又显出咄咄逼人的样子。有时,她对自己十分怀疑,觉得自己随时愿意做出牺牲,使别人接受她,或者不再敌视她。他邀请她看电影,走出电影院,他提出要送她回家。他声音柔和,神情羞怯……“您上去吗?”她走到住房大门前停了下来,他退后了一步,怨恨道“你对我说这种话,不感到羞耻吗?”声音严厉,不过是用奇特的假声说的,于是她左边脸上挨了耳光。

她向警察寻求帮助,而警察们却和布亚瓦尔是一类人,说是因为她太漂亮而招致的爱慕者。警察忽略她,他们把她看做微不足道的姑娘,就像她看过一部小说的书名。“您知道”警察最后说,“只要无人死亡。”

但她清楚地感到有人在远处伴随着她,但却因薄雾而无法看清这个人是谁。

什么是薄雾?

“从那个时候起,他在日常生活中的种种事情中随波逐流,这些事使你跟大多数人大同小异,他们逐渐化为一种迷雾,变成一种单调的潮流,被称为事情的发展。”

因为庸俗的布亚瓦尔存在,生活和现世以及时间构成了她的薄雾,而她却无法抵挡,她终身未婚,也不愿意在薄雾中迷失。

这女子是痛苦而贞烈的,但由一个女人来承担似乎太过残忍。

我看到男主的脱逃,正如莎乐美逃离尼采一样,正如端木远离萧红一样。虽然不齿但无可指责,因为那不是属于他们的痛苦负担。

为什么我看千万遍,所有好的故事都是一个模样?

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如果有一天,偶遇一个彷徨的,倔强的姑娘,一定不要喜欢上人家的好。

(七)结语

向晚了,过了一会,他将走进书店。他不知道如何开始谈话。或许她不会认出他。或者已把他忘记。其实,他们的人生道路交合在一起,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他会对她说:“我向您转达罗德·米勒的问候”

幸好她要把书店开到很晚才关门。

 

PS:附录

(1)谁是布亚瓦尔?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布亚瓦尔,他们就是迷雾,充当了单调的潮流,被称为事情的发展,他们是理性人,务实。

援引尼采:

只有一件事是不可或缺的:人必须达到自我满足,不管是通过诗歌还是艺术的方式;只有这样,人才值得一看。(快乐的科学,尼采)然而,正是很多人达成了自我满足,他们才不值得一看。——文化庸人即那些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并且确信这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的人。(不合时宜的沉思,尼采)他们是那些有天赋的,聪明的,有教养的,敏感的,善于接受的,其并没有树立更高目标的意愿,尽管他们有着天赋,本质上确实十分被动的(快乐的科学,尼采)。

(2)莫迪亚诺和我

我是庸碌无为的,但昨晚看完《地平线》后已是凌晨一点,反倒是梦见了刽子手和生命的终结,就好像有一个人在后面追赶一样,紧张的不行。最后大刀落下的空荡,强迫自己睁开眼,已是早上六点。

写来这篇文章祭鬼罢。

作者行文颇有现代极简主义的毛病,文章几处我都读出村上春树的笔法。可能自己读的书少,也可能伟大的作家都有相似的特点吧。

世界像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眼前滋滋的雪花忽然失去了信号。不知觉突然何时画面里陇台的拐角处大门台阶下西侧出现一姑娘,米白色圆领毛衣套着一条黑色呢子短裙,蹬着一双藏蓝色短帮帆布鞋。脚踝以上大腿以下包裹着黑色丝袜,斜挎着细带黑色皮质方形小包。时而抬头看看大门口钻出来的人,时而抓弄右肩散落的头发,缠绕在修长的食指,过了会又玩腻了的解开,重复,等待的间隙。趁人不注意时候快速的左手拉扯侧身裙摆,手背到身后抚平百扇裙中间好像要翘起来的褶。移步,在水泥路对面的花坛旁坐下,依旧低头,摆弄手机。偶尔拉扯头发,把调皮的乌黑聚拢,从右肩垂下,打白净的脖颈泻过。

张望,冲突,等一个人。

幽恨难禁,旧欢如梦,醒来却无处追寻。她的亲昵,是否在除去我存在的世界上演,谁会知晓?驿寄梅花,鱼传尺素,此恨难重,寂寞也没有行路。红烟翠雾也恹恹,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反倒是桃源夹花乱流,曲水酣甜。(十八自述(十六),马文)

我在想,什么时候,相同的感触,相同的体验自己也可以写出那样的故事呢?